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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生调查局】养生直播尽头是高价保健品！记者卧底：私域课堂如何“围猎”老人钱包？

熱點11人已圍觀

簡介編者按：　　這里是民生調查局，見人所未見，調查民生之變。關注你想關注的、你沒關注的，調查你想看的、未看到的。

　　中新網北京6月29日電(趙方園)電話里母親那句“專家說高血壓喝駱駝奶好”，讓劉梅心頭一緊。回到家，四大箱駝奶粉堆在客廳，餐桌上還攤著手抄的養生筆記，劉梅無奈，母親又在直播間“上課”了。

　　退休后，劉梅的母親沉迷養生直播間，時不時就買回一兩件保健品，有的是帶有“小藍帽”標識的維生素，有的是被夸大成能治百病的固體飲料。“總比生病把錢送醫院強?！边@一次，劉梅的母親在直播間花費18280元買下96罐駱駝奶。

　　劉梅母親的遭遇并非個例。中國新聞網《民生調查局》記者調查發現，當前大量養生講座從線下“轉戰”抖音、快手等平臺的直播間，主播們通過食療調理、中醫養生保健等內容吸引老年群體，以免費學習為餌，將老人從直播間引至私域平臺。

　　這些直播間不再鼓吹“仙丹神藥”，轉而用“提升免疫力”“心臟舒服了”等籠統話術，將普通食品包裝成千元“秘方保健品”，并利用一場場科普講課，潛移默化影響老人的判斷。

　　短視頻直播平臺引流入群，背后暗藏天價課程

　　65歲的張大強在刷短視頻時，被一個名為 “韓老師說營養”的直播間吸引。屏幕前，一位穿著白大褂、自稱有著10多年養生經驗的主播正引用《黃帝內經》講解“長壽秘密”。

　　“認真學習，一個廣，三個口，一個大山的山，讓你的家庭再也碰不到這個字?！薄拔覀儾毁u課、不問診，純公益直播。”評論區不斷彈出“老師講得太好了”“感恩老師”等留言。

　　臨到下播，韓老師話鋒一轉：“主播是不定時直播，想要主播說的養生方的家人們，點擊下方鏈接加入專屬養生群，免費學習，還有專家一對一指導?！?/p>

　　跟著操作，張大強加入名為“全民學康養”的微信群。養生課程為期365天，每上完一節課，張大強的微信自動到賬0.3元的紅包。打卡學習二個月后，張大強在主講老師的推薦下，花費2880元購買了號稱對老年三高、心腦血管疾病和睡眠問題均有益處的“參薏十四味金芝丸”。

　　52歲的陳麗也是在短視頻直播平臺看公益養生課而“上鉤”的。

　　她多次刷短視頻都看到“長輕營養食療”廣告視頻。介紹中，長輕的講師很權威，甚至聲稱有多國專家包機前來購買他們的食療方法。

　　陳麗關注其賬號，賬號會分享菜譜、科普養生小知識、日常飲食誤區。被逐漸吸引的陳麗花費1元報名參加了“7天健康體驗營”，7天課程結束后，在長輕健康指導師的鼓勵下，陳麗又花費6980元參與長輕營養食療訓練營。

　　記者在抖音、快手等直播平臺搜索“養生”“慢病”等關鍵詞，發現多個直播間都在進行養生知識科普，且不同賬號直播間的內容大同小異——屏幕中均豎著一張寫有“小糖人怎么吃、營養不升糖”“百歲老人的妙招”“中醫博士的七個建議”等字樣的紙。

　　主播都宣稱是公益直播，在直播中途或者結尾，都會提供點擊鏈接，聲稱免費贈送“養生書”“中醫養生課程”。按照指引點擊鏈接，最終都會跳轉至社交賬號添加微信好友。

　　瘋狂洗腦“包治百病的食療方”

　　私域直播間的養生講座究竟在講什么？近期，中新網記者以消費者身份分別報名參加了《康養聯播》《長輕營養食療》《食養新天地》等多個養生節目。

　　“中醫智慧傳萬家，健康生活每一天，親愛的觀眾朋友大家好，歡迎關注和收看我們大型公益類中醫康養直播節目《康養聯播》。”

　　每天早晨6點30，記者準時從微信收到養生課鏈接，進入課程，主講人郭勇自稱是“中醫副主任醫師”“全國第六屆中國醫師節最美醫師”獲得者。

　　起初，主播確實分享養生知識。一周后，主播開始在課程中滲透雞內金、山楂等食材的“神奇功效”，第八天課程中，主播便開始推薦“參薏十四味金芝丸”，稱其配方包含上述食材，并表示“參薏十四味金芝丸”是糖尿病患者的優質食療方，能提高脾的運化能力，幫助糖分更好地轉化為能量，增強體力，改善血糖控制。不少糖友在服用后反饋，血糖不僅得到有效控制，身體狀況也明顯改善。

　　而在張大強提供的付款記錄中，記者注意到其費用收款方為西安萬新英華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參薏十四味金芝丸的包裝顯示產品是調制豆谷制品，批準文號為SC11413068301031，并非保健食品或者特殊食品。

　　另一個長輕營養食療的課程在晚上開始。記者添加后，隨即收到一條自動回復和課程鏈接——“高級營養師講座：通過‘飲食’從根源上改善，三高，減脂，脂肪肝、心腦血管、結節息肉囊腫結石等慢性病問題?！?/p>

　　授課老師多次給記者灌輸“最好的醫院是廚房、最好的藥物是食物、最好的醫生是自己”等說法，并宣稱長輕投資上億元自研的4816營養食療技術可以讓細胞得到修復，能從根源上解決肥胖、痛風、結節、甲狀腺炎等慢性病。

　　第5天直播中，講課老師催促記者報名參加6980元的“90天營養修復營”，稱可根據學員身體情況個性化定制每日食譜、均衡抗炎處方、消化免疫處方、腎臟修復處方等，僅需7天便可以改善肥胖和慢性病。為增強說服力，助教還給記者分享多個“成功案例”，其中宣稱，原先有白內障重影、多蚊癥、老花、近視的春燕阿姨，經過7天調理，看東西基本清楚了。

　　記者發現，上述所謂“公益直播”實為錄制視頻——進度無法調節，中途退出需重看，且鏈接當日失效。如當天沒聽完課程中途退出，助教老師會提醒要繼續聽課。

　　為了“鞏固知識點”，長輕營養食療講師還要求學員聽課時做好聽課筆記，并要求要檢查聽課筆記。

　　記者注意到，《食養新天地》和《元氣食養甄選》的開頭口號均為“以食為養、以膳為醫、認知食物的力量、吃出餐桌上的健康”。兩檔節目的主播在大院康養中心的個人經歷、從醫求方的故事以及連線案例等方面，幾乎是一樣的劇情，并最終都開始推薦駝奶粉。

　　高價買回的竟然并非保健品

　　因聽信養生專家的課程，王桂香的丈夫也在直播間多次購買“保健品”。

　　王桂香說，丈夫的身體不錯，體檢報告各項指標正常，起初每月花費幾百塊并不在意，但去年開通信用卡后花費失控，僅在《曉說講堂》購買保健品就花費近萬元。

　　根據王桂香發送的產品圖片，記者看到，其丈夫購買了標注為固體飲料的三七精華、標注為調制谷物制品的十二味金參丸、標注為飲料濃漿的三子濃漿以及秋梨阿膠糕，均沒有“小藍帽”標識。其中三子濃漿多次購買，每次花費1794元。

　　記者通過查詢發現，這些產品中的三子濃漿、棗仁雙須湯、秋梨阿膠糕等多款產品均由河北百消丹藥業有限公司代生產。

　　隨后，中新網記者以商家身份聯系了河北百消丹藥業有限公司，其銷售人員表示這些產品均為食品，而非保健品。

　　當記者提出想代理時，對方稱“三子濃漿是客戶大包生產的品，已被買斷，無法代理”。進一步詢問后，銷售人員稱，一般交易額在2000萬元以上可買斷全國代理。阿膠秋梨膏可代理，小規模定制費用8元/瓶。此外，記者注意到，百消丹其他保健食品代理價在每份10-50元不等。

　　另外，在視頻中，記者發現《曉說講堂》雖未直接宣稱產品功效，但介紹三子濃漿含有枸杞、覆盆子、桑葚等藥材，并多次宣稱枸杞能“強力補腎”“延長男性夫妻生活時間”，覆盆子能“起陽治痿，固精攝溺”，桑葚能“讓白發轉黑”等。

　　有賣家專門銷售養生保健欄目

　　記者從業內人士處了解到，還存在專門銷售養生保健欄目的賣家。記者聯系上多位提供此類欄目的賣家。

　　有賣家向記者介紹，僅需營業執照便可代理，并宣稱可提供從欄目包裝、產品供應鏈到社群運營的一體化服務，“不需要囤貨，我們提供欄目吸引顧客聽課，直播間銷售產品，顧客購買后找你付款。”

　　“吸引中老年用戶的核心在于主打‘抗癌、降血壓、降血糖’三大健康痛點?！痹撡u家介紹，如果實在沒有固定客源，又想入行，可在抖音、快手、小紅書等平臺打造“養生專家”人設引流。

　　在其發來的直播模板資料包中，記者看到里面有控糖、失眠調理、中年減肥等多個“科學養生”劇本。

　　沒人互動也不用擔心，有一些“漲粉神器”可利用AI水軍模擬真人互動。該賣家還推薦了“一鍵跳轉小卡片”，稱可將用戶精準導流至私域，既能解決直接留微信號易被封號的風險，也能規避寫暗號操作對老年群體造成的使用門檻。

　　日前，中新網記者就“黃老師聊聊”“高老師說康養”等多個直播間借科普之名引流私域一事致電某短視頻直播平臺的客服，得到的答復是：“平臺已關注，若主播涉及詐騙，可以舉報?！碑斖恚鞣N“養生專家”仍在直播間“貼心”講解著食療方子，引導屏幕前的“家人們”點擊下方鏈接、通過官方卡片，一鍵跳轉加入私域養生群。

　　專家：應加強直播間“三品一械”監管

　　面對“私域”直播淪為“割老”重災區的問題，多位受訪專家表示，需從監管、社會關懷等方面施策，護好老年人的養老錢。

　　有專家強調，老年人最在意的就是生死問題，面對老年期生理心理變化易產生健康焦慮，進而想買保健品。同時，他們信息渠道有限，難全面了解保健品真實情況，易受騙。

　　另外，情感需求也關鍵，因子女忙碌、社交圈縮小易孤獨，一些不法商家就熱情服務，拉近距離后高價賣保健品，老年人在這種情感驅動下會放松警惕，輕信宣傳。而且老年人通常也不清楚該改變哪些生活方式和習慣，就只能依賴保健品。

　　中國法學會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研究會副秘書長陳音江表示，按照有關法律法規，“三品一械”廣告內容應當嚴格按照審查通過的內容發布，未經審查不得發布。審查通過的廣告內容需要改動的，應當重新申請廣告審查。但在直播間里，主播宣傳推薦“三品一械”產品行為并未納入有效監管，導致各種“三品一械”網絡直播虛假宣傳、違規廣告代言等侵權問題時有發生。

　　陳音江建議，在目前正在征求意見的直播電商監督管理辦法中進一步明確“三品一械”直播帶貨從業者的責任和義務，尤其是明確“三品一械”直播帶貨虛假宣傳和虛假廣告的界定標準，為經營者劃定合規經營邊界，也為基層監管提供執法依據。(應受訪者要求，張大強、王桂香、劉梅、陳麗為化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