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化日報特別報道組 肖軍 補秀梅 蜿蜒的?水河從貴州深山一路奔騰而下,進入夜郎故地新晃,曲折的河水在縣城附近畫了個“幾”字后,奔流而去,涌向洞庭。 夜郎古國與樓蘭古國、大理古國并稱為中國歷史上“三大神秘古國”,其神秘出現,又神秘消失,留下許多千古之謎。 夜郎,單憑這兩個字,便令人感到神秘、遙遠。新晃,是鑲嵌在湘黔邊界的一顆明珠,夜郎文化積淀深厚,被譽為“楚尾黔首夜郎根”。 春末夏初,新晃的山水開始濃墨重彩起來。記者踏上這片古老而又神奇的土地,開啟了一場夜郎文化探尋之旅。穿行于歷史的脈絡之中,循著時光的線索,在傳說與現實的交界處,尋找那個曾經“自大”卻又充滿智慧的夜郎古國,如何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  ▲新晃縣城(新晃縣委宣傳部供圖) 夜郎故地 站在新晃和芷江交界處的古驛道蜈蚣關,滿山青綠。昔年“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峻雄關,如今只見一個巍峨牌坊佇立。牌坊兩根圓柱上浮雕圖騰,集日、月、銅鼓、儺、竹、鳥、稻等于一體,匯聚夜郎文化的主要特征,啟人遐思。  ▲夜郎故地牌坊(懷化日報全媒體記者 補秀梅 攝) 著名人類學家、社會學家、民俗學家費孝通先生揮毫題寫的“夜郎故地——湖南新晃”,猶如一把開啟歷史秘境的鑰匙,引領我們步入時空之門。 戰國秦漢時期,在中國的西南一隅,活躍著“夜郎”這一族群。夜郎本身沒有文字史料,歸屬漢朝后所記載的文獻對其描述也較為簡略。 夜郎之名,最早見于司馬遷的《史記·西南夷列傳》:“西南夷君長以什數,夜郎最大。”意思是西南夷各部的君長有幾十個,其中夜郎國的國力最強大。 新晃夜郎文化專家、原新晃夜郎文化資源開發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黃麒華介紹,眾多專家、學者研究后認為,夜郎鼎盛時期范圍廣泛,包括貴州西北部、云南東北部、四川南部、廣西西北部和湖南西部。 曾有一段時間,貴州、湖南、云南、廣西4省區都在“爭搶”夜郎文化,各執一詞。 “新晃是夜郎古侯國屬地,這是毋庸置疑的。”黃麒華說,據史料記載,新晃在戰國及漢代為夜郎國屬地,要不然,唐代不會無緣無故在今新晃地設置夜郎縣。  ▲竹王柱、神鳥柱、神牛柱(懷化日報全媒體記者 補秀梅 攝) 《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載,“初,楚頃襄王時,遣將莊豪(蹻),從沅水伐夜郎,軍至且蘭,椓船于岸而步戰。”著名學者弘征在《夜郎古邑考》一文中認為,乘船而行到不能行船而登岸步戰的“且蘭”,應是湖南懷化西部中方至新晃之間。也就是說,戰國時期新晃屬古夜郎。 唐貞觀八年(634年)在今新晃地設置了夜郎縣,至天寶元年(742年)改為峨山縣,歷時108年。 清道光五年編《晃州直隸廳志·序》中寫道:“晃州,古夜郎國,在楚為邊陲地,在黔為接壤區”,明指新晃古屬夜郎國。在該“廳志”的“建置沿革”中,又載:晃州“楚之上游而沅之北門也,在漢為夜郎國”。 在前人的詩文中,也可以發現這方面的佐證。 最著名的是唐代詩人李白作于天寶八年(749年)的《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今新晃地原隸龍標,后割置夜郎縣。李白即以夜郎借代龍標,詩中“夜郎西”即今新晃地。 現代文學大師沈從文這樣描述新晃:“小小的紅色山頭一個接一個,一條河水彎彎曲曲的流去,山水相互環抱,氣象格局小而美。讀過歷史的必以為傳說中的夜郎古國,一定是在這里……” 古往今來,文人墨客在這里留下的許多奇文佳句,粉黛著“楚尾黔首夜郎根”的神韻。 縱觀過往,夜郎如同濃霧中的行者,在史籍文獻的只言片語間若隱若現。但新晃為夜郎故地,乃是不爭的事實。 古國尋蹤 在新晃這片山水交織的土地上,歷史從未真正沉睡。 沿著?水溯流而上,行至平溪河交匯處的波洲鎮江口村,一座形似臥螺的桂花島靜靜浮在碧波之上。雨后,遠山如黛,水韻悠悠,宛如一幅渾然天成的水墨丹青。 “新晃是古人類文明的發源地之一。”行走在河岸邊石板鋪就的環島觀光步道上,黃麒華介紹,這里曾發掘出石錛、石斧等新石器,是一處新石器遺址。 據考古發掘,?水沿岸地區早在舊石器時代就有人類繁衍生息。1987年,舊石器時代打制石器在新晃境內大橋溪遺址發現與發掘,表明新晃境內在5到10萬年前就有人類活動,是湖南省境內最先發現舊石器時代有人類居住遺跡的地點。  ▲新晃出土的舊石器(懷化日報全媒體記者 補秀梅 攝) 時光已遠,山河依舊,留幾個石頭作證。在新晃博物館,那些出土的新舊石器,讓人不禁推測原始先民的生活的場景,感慨原始先民的智慧。 考古青史有稻粒。1987年,考古人員還相繼在新晃大灣羅鄉打巖坡新石器時代遺址下層發現了稻灰及稻谷顆粒遺跡。這意味著,至少在5000年前,新晃先民就學會了把野生稻馴化為栽培稻,進入了農耕時代。 “新晃有著歷史悠久的稻作文化,稻作文明孕育了夜郎文明。”黃麒華表示,這些發掘,充分證實了古夜郎人在此生存發展的現實基礎。  ▲新晃出土的新石器(懷化日報全媒體記者 補秀梅 攝) 走進扶羅鎮傘寨村的新晃稻作(紅米)文化展示館,記者忽然陷入到“稻田的聲音”里。 2014年5月,侗藏紅米被中國農業遺產專家及原農業部認定為“世界原始稻作文化的活化石”,并入選全國第二批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名錄。2018年,獲批“國家地理標志產品”。閃耀在侗民族歷史長河里的侗藏紅米,目前已成為新晃的一大特色產業。 沒有自身文字史料傳世的夜郎人,將他們的故事鐫刻在了別樣的載體上。  ▲儺戲劇目—跳土地(新晃縣委宣傳部供圖) 在距傘寨村十多里的天井寨,當地村民即興表演起儺戲“咚咚推”。當鼓點“咚咚”響起,面具下的古老靈魂仿佛再次蘇醒,帶著夜郎文化的基因密碼,在當代繼續講述那些關于生命、自然與神靈的永恒對話。 侗族儺戲“咚咚推”是首批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這一藝術瑰寶完美融合了侗族文化、巫儺傳統與中原戲劇元素,是夜郎文化中稻作文化、巫儺文化的活態遺存,堪稱研究夜郎文化活態傳承的“活化石”。  ▲儺戲“咚咚推”(懷化日報全媒體記者 田敏 攝) “夜郎文化既是一種歷史文化,也是一種地域文化。”黃麒華告訴記者,夜郎文化是指夜郎國時期居住在夜郎故地上各民族,及其此后居住在夜郎故地上的各民族各地區相互影響、融合而成的獨具特性的文化體系,具有古老、悠久、神秘、怪異、流動、變異等特點。 在新晃,夜郎總是漫不經心地展露它的蛛絲馬跡—— 是夜郎古樂城內的竹王石雕立像,夜郎廣場上矗立的竹王柱、神鳥柱、神牛柱,竹王大道“萬鳥長廊”,竹王廣場“夜郎王故事圖”石雕墻等體現出的竹崇拜、鳥崇拜、牛崇拜。 是夜郎寨的開口屋、跑馬樓、吊腳樓等木構侗族民居,依山傍水修建的侗族村寨和鼓樓、風雨橋隨處可見,承襲了“耕田,有邑聚”的傳統。 是扎著椎結行走的侗族婦女,穿著由靛藍染就的裙擺,哼唱著“耶啰耶”勞作,宛若從《史記·西南夷列傳》“椎結左衽”的記載中走出。 是斗牛、斗狗、斗鳥、斗雞等民俗風情,帶著原始的情趣。 是透過明代出土的重器銅鼓上綻放的十二芒太陽紋,仿佛窺見“銅鼓蠻歌祭竹王”的盛況…… 在侗鄉,夜郎文化活態遺存比比皆是,我們感受到了夜郎脈搏的跳動。 夜郎志大 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夜郎自大”這句成語,但由來卻鮮為人知。 《史記》記載,漢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為探尋通往身毒(今印度)的道路,派漢使來到古滇國和夜郎國。一次滇王與漢使者進行交流,滇王問漢使者說:“漢與滇國比起來,哪一個大些?” 后來,漢使者又來到夜郎。到夜郎后,交談中夜郎王也提出同樣的問題問道:“漢與夜郎比起來,哪一個大些?” “當時,由于交通相對閉塞,信息不靈,滇王和夜郎王都不知道漢朝有多大,他們帶著虛心求教的口氣問一問哪個大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黃麒華說。  ▲夜郎王石像(懷化日報全媒體記者 補秀梅 攝) “漢孰與我大?”面對漢使,滇王與夜郎王提了一個相同的問題,司馬遷評說滇王及夜郎王道:“各自以為一州主,不知漢廣大。”就是說:滇王和夜郎王各自都認為自己是一州之主,竟然不知道漢朝國土的廣大。后來人們便用“夜郎自大”諷刺那些自以為是、妄自尊大的人。 滇王提問在前,但不公平的是,夜郎卻落得了個“自大”的名聲,這一千古冤案,被世人取笑兩千多年。 “應該是‘夜郎志大’而非‘夜郎自大’。”黃麒華認為,夜郎王、滇王都不自大,而是虛心求教,具有謙虛的品德、開放的意識、探究的欲望。 事實上,夜郎絕不是史書中那個“自大”的符號,而是一個懂得與山水對話、敢于向世界發問的智慧民族。  ▲龍溪古鎮(新晃縣委宣傳部供圖) 龍溪河與?水河交匯處的夜郎古鎮龍溪口,是開放造就了這里昔日店鋪毗連、生意興隆、人群熙攘、摩肩接踵的盛景。 站在河邊的城堞上俯瞰一汀碧水,仍可觸摸到千年的舟楫帆影。 龍溪口碼頭自古以來為湘西、黔東重要物資集散地,是“南方水上絲綢之路”上的重要商埠,盛極一時。 臨水而市,因市而盛。黃麒華告訴記者,晃州有八景,其中一景便是“龍市晚歸”。 有詩云:“龍市趕墟來,一哄人聲滿。夕陽下空山,亂踏昏煙返。”此詩描寫的是龍溪口市場趕集之日,熙熙攘攘,市人爆滿,直到夕陽西下才裹著黃昏薄薄的煙霧紛紛踏上歸途。 行走在久遠悠長的古鎮巷子,不時閃現高聳的封火墻圍成的窨子屋、鹽柜、油號、錢莊、客棧等依巷而建,隱隱透露著昔日商貿繁榮的盛景。  ▲龍溪煙火氣(新晃縣委宣傳部供圖) 沈從文在《沅水上游的幾個縣份》一文中特別提及了古鎮:“縣里的市場在龍溪口……被稱為小洪江,由于繁榮的原因和洪江大同小異。” 古鎮街道全都是青石鋪成的,踩在上面會有清脆的篤篤聲響。或許,這是龍溪古鎮沉睡的歷史。伴著黃麒華的介紹聲,青石上的遙遠記憶,仿佛在慷慨傾灑的陽光中醒來。 夜郎是虛幻的,沒有明確的方位,在多少代人口中傳誦;夜郎又是真實的,勾畫于史書中,遺存至風物民俗中。?水始終蜿蜒,夜郎更多的故事,就藏在這條碧綠的絲帶旁,那些群山綿延的褶皺中。 |